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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開始，就意識到強烈的、極端的－－不祥。果然，全程六十七分鐘裡，所有的感官自發地全面戒備，不時閃躲、收縮、賁張、翻騰、起疙瘩、疼痛、發脹、窒息。好比被挾持上了摩天輪，心肺在高速的上上下下輪迴中全都移了位，想逃，卻無路可逃，只有咬緊牙關，鐵了頭皮，一路坐到終站。結束後，仔細檢查了肌膚，發現血肉如昔，感官才正式放鬆，全身癱瘓。
可是等到知覺恢復正常後，竟突然懷念起方才的經驗。因此，自那一次看了塚本晉也的「鐵男」後，這幾年來在大螢幕上，小螢幕中，又反覆看了數遍。每一次，一身感官照樣自動地全面戒備，看完後整個人還是不支癱軟，然而心卻也不只一次地高喊：精采！
前衛藝術常帶給讀者／觀者種種不安、痛苦的強烈心理和生理反應。譬如有人在乍聽前衛音樂時，唯一的聯想是：「好像恐怖片的配樂！」這個感覺是可以理解的。真正實驗而前衛的藝術，總是在試探人類理解的可能，因此怪異，因此不可名狀，因此突破。而人對於不能用已知經驗解釋的現象常產生不安，也因此覺得恐怖，有的甚至讓人想嘔吐。往往這些情緒也是藝術家刻意想刺激出的，他們故意在作品中安排了震撼和驚悚，來確保作品真能嚇到人，進而使人們自信自滿的日常生存，發生點出軌的危機。當年超現實的健將就是如此主張。
不過，會讓人產生噁心，不適，難過等等生理反應的東西，除了前衛觀念藝術外，色情／情色作品，暴力影像，排洩物，脫星等，也有異曲同工之效。而且噁心的反應就是純噁心，不會因為噁心之源的不同而有差異；這就跟想到酸梅會流口水一樣，不會因為梅子的種類不同，而流量不同。
所以，從效果來看，好像大家都一樣，錯誤的邏輯因此出現：如果前衛使人不安，那麼導致人不安的就該是前衛了？如果前衛是突破，那麼一切可視為突破的必是前衛了？或者，暢銷的都是俗文學，不暢銷的顯然就是藝術了？在這種推理下，混淆因此難免，前衛的美學意義也因此蕩然無存。
這是藝術媚俗化的不幸結果。媚俗掏空了這些美學詞彙，把它們降格成為「突破」、「大膽」一類的普通形容詞，供人們隨便使用，自由望文生義。
現在是重新進行分類和定義的時候了。簡單地說，不安可分為媚俗的賤價不安，和屬於真正實驗藝術的不安。賤價的不安是淺薄的。在幾度驚嚇之後，讀者／觀者就知道了，就習慣了，就可以預知了。「又來了」，「就是那回事」，突然間大夥都世故起來，再暴力的鏡頭也不能讓他們眨眼，再真實的性愛形容也不能使他們停止連天的呵欠。結果是所有的人都變得麻木不仁，感官受到過度的刺激而完全報廢。性和暴力對人們不再有震撼力。一個青少年可以輕易地操亂刀殺人，因為揮刀的動作，受害者驚惶的表情，甚至血肉模糊的景象，他都太熟悉了，一切都是影像，道德意義完全斷裂的影像，製造不出半點感覺的影像。槁木死灰和行屍走肉，這是媚俗為我們規劃的未來。
而藝術的不安所提供的卻是創意的深度刺激。「不安」充滿象徵，而且是不能套用現成文化理論來解釋的象徵。它等著你想出理解的對應之策，不過，其實，它根本不在乎你懂或不懂，它的價值不是取決於觀者或者評者，而是像版權一樣，在作品完成的那一刻，就屬於作品和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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塚本晉也的「鐵男」就從頭到尾迸發著嗆人的藝術不安。這部「鐵男」和其續集「鐵男II:BodyHammer」在一般電影分類中，常被歸於科幻或者恐怖片；被視為Bladerunner、Terminator的日本版；影評家也常從它聯想到DavidLynch以及加拿大的David
Cronenberg所拍的電影。然而「鐵男」是完全自成一格的。Lynch的電影很做作，充斥著駭人的噱頭，情節讓人不知所云，也不想花精神去猜。太無聊之無聊了。Cronenberg的作品則用一些典型會讓人噁心的影像（蟑螂，變形巨蟲，模糊血肉）來刺激刺激那些會看他電影的斯文觀眾，其實很沒想像力。至於Bladerunner、Terminator，雖然提供了一些未來世界的想像，卻難免妥協於好萊塢的娛樂鐵律，因此遠不及「鐵男」的極其簡單卻滿是寓言性。
其實「鐵男」簡單到連故事都不重要。第一次看罷，只記得一幕又一幕的工業廢鐵，帶著滿腔的仇恨，排山倒海地壓在沈重喘息的人類身上。至於情節，那要到第二次、第三次觀看後才體會出來。大致上是一個簡單的復仇記。一對男女，男的斯文salaryman，女的性感（藤原京飾演；她也是此片的攝影助理），在一次駕車出遊中，撞傷了狂奔而出的鐵男，而鐵男（塚本晉也飾演）之所以會發狂奔跑，是因為他把一根鐵管硬生生地殖入自己大腿中，然後他發現傷口長滿了蛆。蛆蟲蠕動的樣子把他嚇得負傷奔出廢屋，結果就被這對男女所撞。而這男女在驚惶之中，把鐵男丟入山中，同時整個意外刺激卻也勾引起他們的原始慾望，他們一面恐懼地望著鐵男的方向，同時又在荒林中近乎反射動作般性交。之後一天，男（Tomoroh/TomorrowTaguchi)晨起洗面，忽然發現臉頰上長出一根鐵刺，像鋼釘之尖，他奇怪地觸摸就像在探測一顆新發的青春痘一樣，可是釘刺突然爆裂，血液四濺，巨痛莫名。他貼上膠布照常上班，然而情節至此已爬升到驚恐之旅的最高峰，餘下的是陡升陡降越來越快的金屬催化鏽化眼看著男子被鐵男附身的女子追擊眼看男子一寸寸肌膚變成鐵管鐵釘鐵皮電線生殖器變成電鑽鑽入女友的身體直讓你跟著男子嚎叫，女子尖叫，眼見．眼見．眼見．
眼見從女子銷化的身體鏽沫中鐵男現身又開始一連串的痛苦追擊男子此時全身已長滿了後後後工業文明的破銅爛鐵蹣跚地跌撞逃避在日本最典型的僻靜住宅區那一塵不染空無一人的死寂街道中鐵男緊迫追逐玩弄報復在廢鐵中呻吟喘息的殘存人形。最後，鐵男也倦了，為了免於自身氧化生鏽銷毀的命運，他提議二「人」可以鎔合為一，一同出擊改造世界。在最終一幕鎔合成一的巨形廢鐵堆隱見兩人面於空隙緩緩自城市的地平面冉冉出現，以雄壯之姿向他們的偉大事業進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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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日本文化中的類型來看，「鐵男」有「漫畫」中誇張的性與暴力，也有Gadzilla系列電影的荒誕驚悚，不過這些相似點只是有助於理出「鐵男」的基本路數，自我安慰一下原來塚本晉也並不完全是個變態的大怪胎。
「鐵男」要表達的遠比這些卡通式的恐怖，深沈千萬，它的震撼根源於強烈而極端的對比。這部小成本實驗性的黑白影片，所有的變化特效都是一格一格的修改連接而成，粗糙卻有放縱的自由感。由於是黑白，就像白底黑字，以內容奪目。而它的內容，其實是一首形象詩，詠嘆高度工業高度科技的社會中人／人文／人本和環境的對立，相依相存卻又抗拒的矛盾心情。
戲中的「人」，典型的斯文salaryman，油亮亮的西裝頭一絲不苟，黑框眼鏡規矩地架在細白無髭的臉上。他除了漠然嚴肅的表情外，就是不斷地痛苦吶喊，驚駭嚎叫，他的嘴角從沒上揚過，不是「一」字形的無動於衷，就是無助地裂開下垮。當然，在對比的結構中，他是現代人的代表。在鐵男的危機出現前，他所有隱藏在冷漠之下的精力全都爆發在性愛上，他如餵食一隻豢養的寵物般
，餵食他的野性情人；當他開始變化時，他們的關係也走向必然的毀滅，女的操刀自衛，又怕又狠又痛心又愛憐地猛刺猛殺卻也逃不了被鑽斃的命運。即使如此，女性，無論是有性關係的或者是無性關係的，在片中總是帶有無與倫比的威脅性，譬如他在等地鐵時，身旁坐的原本弱不經風保守拘謹規矩的上班女子在好奇接觸地上一堆冒煙廢鐵後被全面改造附身開始瘋狂追逐男子，長裙裙衩撕開大步狂奔，頭髮披散面孔扭曲力氣超大，活脫脫地一個女強人！男子被她逼入小巷死角抱著公事包懼怕哆嗦，他怕的是女人嗎？他怕的是她壓抑在順從外表下的世代怨恨的爆發，一發不可收拾的發？或者他怕的是根植於傳統中的纏身女鬼？只是現在一切恐怖的特效不再是青面獠牙，而是破銅爛鐵－－女鬼現代化？
從創作的角度來看，要達到這段追殺情節的戲劇最高潮，自然得安排恐怖追殺者是蛻變自一名集一切文弱之象徵者，而此男子在男性中已最弱，因此只有換性別，塑造一個女性的
他，在鐵男注入她的身體後，產生致命的變化。而也只有這樣的安排，才會製造一些令人錯愕的幽默，譬如女鐵男不自覺地用變形的鐵手愛惜地撩撥蓬頭散髮，讓觀者不得不暫停驚悸，偷笑幾聲。
然而女人再兇，還是被他解決了，透過最原始的管道。
沒了女人，男子的問題就成為一個「人」的問題。
首先，他必須重新認識自己。他困難地爬向陋室中的鏡子前，才一照，就驚恐地縮了回去。那不是我！那是個怪物！他像一個新生兒再一次驚疑地看向鏡子，這次屏住氣端詳了仔細：這．就．是．我！？他只有痛苦地承認了；他已不是自己認知的我了。形像背叛了自我的想像；廢鐵般的身體永．恆．地．背叛了血肉之心。
縱使心和記憶還停留在原來的自我，以及調教出自我的大我、社會、和集體；可是身體卻已經早他一步自絕於「人」了，領先做出一些事是他的心不能理解的，是他的心會後悔的。他面臨一個調適的問題，而他變形的身體強制了他內心改造的方向。在變形的初段，他怕情「人」看到他的模樣而躲入室中，可是等到和情人照面時，伺機待發的變形的心忽然宰制了他，他像／是變了個人般發狂地攻擊他的情「人」，在那縱情肆虐的一刻，他不是不痛快的。心是注定要鐵化的，只是一些流連，一些為「人」的習性，為「人」的種種尚未擺脫，還有在身後窮追猛打的鐵男，不斷地提醒他「前身」的罪惡，使肉心鐵化緩慢。鏡前的他，真正的痛苦其實是來自一種不知所歸的恐慌，他不知道在變形後，他到底該屬於哪一類？脫離了一個集體，他能加入哪一個集體？
所以情節從人／鐵對立，到男／女對立，到心／身對立，又回到原來的人／鐵對立；不過此時的人，已是半人半鐵的怪相了。在戲的結尾，鐵男所提出的鎔合之計有點突兀。以鐵男鋼鐵一般的復仇之心，全場從頭到尾的恐怖滲透破壞毀滅，結果竟以和解收場，一時讓人費解。要是鎔合是不得不然的結束，那麼在提議之前，鐵男來回狂整男子的過程，就可視為收他入門的必要儀式，讓他活活摔去殘餘的人性。
就像街頭以群為單位的Punk，以刺青穿刺色染身體髮膚為群體的外在圖騰，以反社會規範，反主流價值觀的統一內在精神，從邊緣朝中心喊話叫囂；鐵男和他所催化出的鐵男第二也因他們共同的身體特徵和身體命運（氧化生鏽的危機），以及與「人」的社會不相容的對抗性，而結合成群體，他們是誇張化的「現代原始族」（modern
primitive），追求通了電的鐵化肌膚，以及銅皮鐵骨所代表的超人境界。l鐵男對金屬的偏執不僅是一種癖好而已，更是一種信仰，對科技、科幻、未來、超越現實人世的信仰，而要達到成神的那一步，個人的創痛是蛻變儀式的必要精神過程，是一種幻境的high，所有痛苦的嚎叫其實都是身體高潮的傾洩。而毀滅人文世界，更是催生金屬天國的唯一手段。
可是當人物的對立結束了，當二鐵男鑄成的龐大廢鐵之軀凜凜地出現在城市的地平面向人的世界開戰時，風姿雖然雄壯卻帶著一抹悲。在純粹的對立中，鐵男的威脅清楚地象徵著過度的工業文明科技發展，人文是手無寸鐵也無縛雞之力的弱者，無力控制他的的創造，進而被創造腐蝕。然而鑄合之後呢？即使二人有改變世界之志，有桀驁不馴的態度，可是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他倆是無人理睬的玩具兵，被社會冷漠所包夾。突然間，他們反倒成了弱勢，像那些街邊的Punk，落單時萎縮在角落，人多勢眾時又開始叫囂；可是語言再污穢，也僅是口頭威風罷了。戲走到此，原先的毀滅者竟變得值得同情，同情他們至少還有拒絕妥協的精神。反觀那些沒有出現卻無所不在的人類，悚然之感由然而起。他們是闖了禍卻見死不救的良心喪失者；是隱在高牆之後，置身度外的感覺喪失者；原來，鐵男對抗的敵人、電影中最終的恐怖份子，竟是那廣大無邊的冷眼現代人。
在一般的怪異、驚悚、恐怖影片中，讓人掩目驚叫的不是鬼怪，就是從背後出現的那隻握刀的血手。而「鐵男」的驚恐來源卻是絕對原創的，是來自人類對科技未來潛在妄想偏執狂。「鐵男」做的僅是將這偏執狂具像化，讓所有觀眾都從內心深處感到那金屬腐蝕正一寸寸改變自己。這彷彿是十分悲觀的結束，可是塚本的詮釋卻讓整個腐化過程充滿曖昧的心情，「這男子其實是很期待這個轉變的」，你突然發現。這雖是一場人類和工業文明的鬥爭，但也可視為一場激烈的遊戲，就像塚本以GameOver為電影的休止符，這次「人」輸了，可是下一場他可能扳回一城。一句GameOver果真有柳暗花明之效，它整個否定了電影的末世心情，觀眾忽然瞭解自己沮喪的心情和費勁卻打輸一場電動遊戲後的情緒是相通的。沒什麼了不起的，這回被你宰制，下一次倒未必！GameOver也同時點出塚本拍這部片子的自由態度。他從頭到尾就是讓自己的想像力瘋狂馳騁，他沒有商業考量，沒有道德束縛，也不怕幼稚可笑（像Cronenberg就做不到），因此全片散發出無比的個人活力。他做出一部電影供人隨便解讀，然而，看得出，他的本意是認真創作一場有趣的故事，一切引發出的深層思考，對塚本而言，都是純屬巧合。
鐵男第二集Body Hammer，繼承了頭一集中鐵男未竟的遺志，矢志毀滅人類文明。平凡的東京一家三口（男子又是Tomorrow Taguchi以相同上集的斯文造型飾演），在逛街的時候，忽被兩名高大殺手型的人物跟蹤，後來年輕父親被射入一鎗，小孩被攫走，父母二人緊追不捨，歷盡折磨終於救回小孩。這只是起點。總之，有這麼一個實驗身體機械鋼鐵化的地下組織，以一個鐵男一般的人物為首（塚本晉也再度出馬），在廢棄的鋼鐵廠中聚集了一群光頭赤膞的壯漢，使勁地練身，景象有如「紅高粱」電影中釀酒廠的山東大漢。這一家三口很倒霉地被選為實驗對象，年輕的父親為了保衛家庭，在強烈的精神刺激下，先是右手爆成武器，再來胸腔也爆出火力強大的槍管數口，和組織殺手對決，和首腦對決，最後把所有壯漢鎔鑄到自己身上，變成一個龐然高矗的鋼管廢鐵工業文明塑像般的攻擊單位，他的愛妻則攀在前方，全體以坦克的行進速度駛向戰場。結尾時，乾淨整齊的一家三口愜意地在陽光中的原野漫步，聳立在遠方的百層高樓卻是大難後的殘缺不全。男子喟然長嘆：好寧靜啊！愛妻微笑附和，三人並列欣賞風景，生活回歸平靜。
Body Hammer是一九九二完成的彩色影片，片長八十三分。和「鐵男」第一集比較，像是一個Punk老了，外表已經軟化了，心還是有點野；不再和主流對抗，但還是忍不住想刺激一下社會。塚本晉也依舊利用「對比」的手法來塑造戲劇高潮；變形過程已沒有小成本的粗糙感；暴力鏡頭十分落俗，轟去一半的頭，滿佈槍孔的身體，血如噴泉飛濺，不像前一次充滿原創性的恐怖感；對話也多了，人變得生活化，很像你我。片子的主旋律是男主角對寧靜生活的嚮往。他常回想到童年時，一日和父母弟弟在原野中漫步的景象。為了保存那一刻的完美，為了在現在自己的家庭生活中，重塑那樣的完美，這個男子會突變成混身是武器的機械人，完全沒了準頭不分青紅皂白地亂轟亂掃，因此他小時候因父誤殺母而弒父，後來為打擊惡人而誤殺子。他無法得到心靈的平靜，除非，他能徹底消滅潛存在他身體的暴力基因＝潛存在地下的暴力組織＝潛存在都會建築物中的文明污染。
由於塚本晉也從小在東京涉谷長大，因此在兩部鐵男中都市環境不僅是背景，更是主角之一。第一部中靜默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住宅區，到了第二部變成東京的現代化高聳建築物。二者都是封閉的，人和鐵在開放的空間中（街道）做殊死戰時，收藏著人的私人空間像無動於衷的觀眾沈默地看著：封閉的環境，人的問題都不得不成了個人問題。雖然我們可以說這代表了現代社會的疏離感，陌生感，從而引發焦躁、不安、非理性等心理反應，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人和人之間的距離越遠越冷，每個人的自由感卻也相對地增加。在第一集中，男子開車肇事鑽死情人，除了自己良心能譴責外，沒人理他；第二集中，男子和惡勢力的戰爭也是在無任何社會約束中，於都市環境裡放肆地進行－－個人自掃門前雪，莫礙他人瓦上結霜之自由吧。
男子和壞人的兩次奪子戰都在高樓的屋頂平台進行，那個區域是封閉的高樓裡，除了地平面進出口外，唯一的對外通道，而相對於地平面高流量的正常出入，屋頂部分卻是提供「非常」活動的一個無人的「非常口」（你不覺得很多警匪片都喜歡在屋頂追逐嗎？）。這個非常口像是築在高空的擂台，邊緣就是死亡，在其中角逐的人們使足全力爭奪朝內的位置，將對方推落邊緣，建築物的面積限度和高度成了強者的利器，意外地成了幫兇。高樓和汽車一樣，便利了人的生活，也增加了人生活中的危險；馬路成了虎口，高樓的邊緣不就成了懸崖井邊？人人都有過墜樓的夢魘，在那開放的、裸的高度，懼高症變成了一種文明病。所以在Body Hammer的結尾，男子一家終於找回了理想中的甜美寧靜時，背景中的高樓必須殘缺，就像受了制裁，廢了功的危險份子，再也不能為害人類了。
不過，從創意震撼的角度來論，鐵男第二集真不及鐵男第一。在第一部中，空前驚悚的效果是來自絕對原創的廢鐵復仇者，讓人看過之後，對周遭的工業垃圾必定心懷恐懼繞道而行。而Body Hammer中的暴力鏡頭和一般商業動作片類似。彷彿塚本為了馴服自己視覺的驚人創意，而套用常見的恐怖以免太嚇人。顯然塚本很清楚自己未來的方向。實驗藝術貴在充滿藝術的可能，在鐵男對立美學中相生相剋幻出的奇景中，塚本保留了較不刺激人的部分，安排了一個毀滅後再生的寧靜做結，為他瘋狂精采的鐵男系列寫下句點。從他現在的計畫來看，他正積極地走向商業主流。可惜。不過，塚本晉也還是一個值得注意的電影工作者；但願「鐵男」不是一場創作的意外。
最後非常值得一提的，是石川忠的配樂。美化的工業噪音，強勁的金屬節奏，是摩天大樓打地基時巨石自天空加速下降重擊鋼骨的聲音。沒有石川的音樂，鐵男僅是陶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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塚本晉也氏，一九六０一月一日生於日本東京涉谷區。從小著迷影像，十四歲就拍了第一部超８電影。大學時唸藝術，同時組織自己的劇團，自編自導自演。畢業後在電影製片公司做事，一九八五時辭職，組了個劇團，名為海獸劇場，依舊自編自導自演。一九八六塚本又開始拍電影，「鐵男／Tetsuo／IronMan」於一九八九年完成，是一部黑白短片，實驗性，小成本，在羅馬國際怪誕電影節中得到大獎。「鐵男」在世界各地均引起騷動，激起評論，並吸引出一批崇拜者。一九九二，「鐵男」續集Body
Hammer完成，在世界得到各種獎八項。最新一部電影叫做Tokyo
Fist，和拳擊有關。他在每部電影中，幾乎都是用相同的班底，自己則無所不為，編、導、演不算，還掌鏡頭。塚本將來還準備和PulpFiction的導演Quentin
Tarantino合作，在好萊塢拍「Flying Tetsuo」。
另外，除了非主流的「鐵男」系列和TokyoFist之外，塚本其實也拍過商業電影。
Shinya Tsukamoto：一篇塚本晉也的訪問錄。見於Internet
Voice Magazine Alles,no.2,July,1995。
在另一個介紹日本藝術的website:Unsound中，也有塚本晉也的介紹。請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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